書寫工具不斷改進,越發便捷,這其實是知識逐漸從士大夫階層走進大眾的反映,讓常識和知識距普通人越來越近,但同時,也讓藝術越走越遠。
早期圓珠筆廣告
1888年,一位名叫約翰·勞德的美國記者設計出一種利用滾珠作筆尖的筆,這是早期圓珠筆,但他未能將其制成便于人們使用的商品。到了1940年,匈牙利的印刷廠校對工人比羅成功發明了現代圓珠筆,并于1943年7月10日申請了zhuanli,1945年開始投入市場。圓珠筆與自來水筆不同,由于它使用的是干稠性油墨,油墨依靠筆頭上自由轉動的鋼珠帶出來轉寫到紙上,因此不滲漏、不受氣候影響,并且書寫時間較長,省去了需經常灌注
墨水的麻煩,很快就在世界上流行起來。
抗日戰爭結束后,大批美國商品涌入中國市場,圓珠筆也隨之傳入中國。那時圓珠筆價格不菲,叫“原子筆”。因為美國在二戰末期向日本本土投放兩顆原子彈,促成日本早日投降,在上海話中,“原子”與“圓珠”讀音相近,精明的美國商人攜此余威,取了“原子筆”這個名字。
這樣一個徹頭徹尾的舶來品,對于知識的推廣和滿足大眾對于書寫便捷的需求,有著很大的意義。在我們的印象中,
鋼筆是知識的象征–早年在中國甚至有人用胸前別幾根鋼筆來分別有知識的程度。鋼筆在發明初期是很昂貴的,普通勞動人民根本承受不起,這種書寫工具與人民大眾的隔絕,其實代表了知識與大眾的隔絕。在圓珠筆發明的年代,鋼筆已經揭去了其神秘面紗,越發普及,但鋼筆書并不那么方便–不僅不時要注入新墨水,還要擔心滲漏,在特殊環境如高空下,還不能自由使用。而圓珠筆的發明實際上是徹底打破了知識階層對于文化與書寫的壟斷,讓所有人都有更方便書寫的權利。
圓珠筆作為一種新的書寫工具順應了“方便”、“快捷”的時代要求,滿足了更方便的“寫字”的需求。從毛筆到硬筆(鋼筆、圓珠筆、
鉛筆),書寫工具不斷改進,越發便捷,這其實是知識逐漸從士大夫階層走進大眾的反映,讓常識和知識距普通人越來越近,但同時,也讓藝術越走越遠。對于圓珠筆,乃至硬筆和硬筆字來說,它讓我們每一個人距離“書法”都更近了一些,但是僅此而已。
中國2000多年的文明史,給我們這些后世子孫留下不少可供把玩的珍寶,書法就是其一。有特色的地域文化、與眾不同的造字理念、書寫工具的不斷更新,再加上士大夫們的研習鑒賞以及后世文人的繼承和創新,逐漸形成了一套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書法體系”。之所以說它是“獨一無二”的,是因為在沒有哪個國家對于文字的書寫方式、工具、章法等方面擁有如此嚴謹的一套理論體系和美學鑒賞體系,也沒有哪個國家在文字書寫方面留下了如此之多的經典范例,供后人臨摹學習,以至于讓本來非常實用簡單的文字書寫上升為一項獨立的藝術形式、一項稱之為“法”的藝術形式。
既然是藝術,就是超乎生活的,與你我這樣大多數普通人無關–我們大多數人,可能終其一生都只是一個“書法愛好者”,而從始至終都沒摸到通往書法殿堂的門徑。不但如此,坦率地說,連所謂的“硬筆書法”究竟是不是“書法”,在理論上都是存疑的。在中國“書法”中,有“用筆”、“筆勢”和“章法”三個核心概念。
“用筆”說的是每一筆畫書寫法度。眾所周知,毛筆有“軟硬”之分,亦有“長短”之分。根據前者有“羊毫”“狼毫”等區分,根據后者又有“長鋒”“中鋒”的不同,不同的毛筆觸紙感覺不同、注墨量不同,書寫的效果也完全不同。這就決定了用不同的毛筆、寫不同的書體時,用中鋒還是偏鋒、以及起筆、運筆、收筆的速度力量角度,都各有講究,處理方式的不同會產生不同風格。“筆勢”是一個字之內,筆畫之間的相互呼應。東漢蔡邕在《九勢》中說道:“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在書法的范疇中,每個漢字的筆畫之間都存在著奇妙的互相呼應關系,這種呼應你看不到,但是卻是可以感受到的,它存在于一口“氣”中,這口氣把本不相連接的筆畫串聯起來,從而形成了一個氣勢磅礴的整體。“章法”說的是一篇作品中,字與字之間關系的學問。哪里密集哪里稀疏,甚至哪里墨色濃哪里墨色淡,都是有通篇考慮的學問。古人有“字劃疏處可使走馬,密處不使透風”之說,談的就是章法的妙處。
這三個概念從一個筆畫的微觀到一幅作品的宏觀,系統地描述了中國書法的技法與法度,事實上,也正是有了這些,“書”才能真正稱之為“法”。這三者都是基于毛筆之毫端、墨色之濃淡而來,硬筆字如何體現“用筆”、“筆勢”和“章法”?在硬筆書寫中,根本無從談起,無法可依。我們大多數人所做的,不過是“寫字”而已。人們在享受圓珠筆帶來的書寫便捷的同時,離“美”則越來越遠了。